周大地：碳中和真的“跃进”了吗？

碳道小编 · 2021-08-17 08:08 · 阅读量 · 2248

摘要：编者按：今年6月，东北财经大学出版社策划出版的“碳达峰与碳中和”系列丛书第一本，支撑英国设定2050净零排放目标报告的中文译著《净零排放——英国对缓解全球气候变化的贡献》（技术报告&综合报告）面市，受到业界广泛关注。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前所长、国家十四五规划专家委员会委员、绿色低碳发展智库伙伴（GDTP）高级顾问周大地先生也非常重视此书的出版。为此，GDTP秘书处特对周所长进行了专访，周所长从本书对中国的借鉴之处聊起，鞭辟入里地对当下的“碳中和热”提出了冷思考。

图片说明：周所长在GDTP年会上作主题演讲

Q：您认为《净零排放——英国对缓解全球气候变化的贡献》这本书的中文版的出版有什么重要意义？
A：中国提出“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的目标已将自己置于全球技术竞争的赛道，因此了解国际的低碳进展，对中国而言颇有益处。我们要参考世界其他国家的路径，寻求先进的经验作为借鉴。《净零排放——英国对缓解全球气候变化的贡献》的综合报告和技术报告中文版出版，很重要的意义在于，可以帮助我们看到代表世界多极社会中重要的一极——欧洲工业化主体国家英国的低碳路径和技术选择。

未来的能源体系，从供给层面来看，面临市场选择，基本决定于各国各地的风电、太阳能、可再生能源的技术能否将资源有效利用起来，而不再受制于矿产等资源分布的位置。从需求层面来看，还取决于能源的运输、平衡，以及未来以电力为主的新电网的调度、运行能力。未来，谁的技术优先，技术制造能力强，谁就能够提供解决方案。

中国属于少数具有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也有能力建立独立的新能源体系的国家，但世界上很多国家不具备自己提供完整的能源解决方案的能力。陆上风电、海上风电和核电是英国低碳能源组合的重要内容，但实际上，英国的海上风电不具备独立供电的能力，仍需要从别国进口。作为世界排名前几位的老牌工业化国家，英国曾经是名牌汽车生产的代名词，尽管罗尔斯·罗伊斯的燃气轮机技术还很先进，但目前英国的汽车产业只能维持少量高端贵族豪车的生产，生产车辆作为交通工具满足公众日常出行需求的路线已经没落。

Q：您认为英国、欧盟的低碳发展有哪些经验可资中国借鉴？中国的优势和挑战是什么？
A：低碳转型需要全世界共同努力，谁也包打不了天下。但其中有些国家，必然需要承担更多责任。在全世界走向碳中和的道路上，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既是低碳发展的竞争对手，也是低碳转型的同行伙伴，应当互相学习互相促进。

为了实现低碳发展，英国设定了具体的路线图，分阶段划定减排任务。制定一系列提高能源利用效率、降低温室气体排放量的政策。例如通过财政手段促进企业减排，包括2001年成立的碳基金，2008年起开始实施的五年一期的碳预算。在节能领域，英国也下了一番工夫，特别是改善公共和私人建筑物的能耗水平。在消费领域，英国政府通过财政补贴和税收优惠来提高居民的节能环保意识，以消费引导生产。

英国的政体是选举制，因此国内若要达成“低碳”目标，需要付出更多更长时间进行法律准备、社会舆论动员等。这点和欧盟类似，欧盟虽然在财政、货币等方面对成员国有统一的规定，但总体而言，各国具有自主权，在更多问题上很难做到统一优化、统一标准，比如欧盟内部就未能形成统一的电网。欧盟最终能够达成2050年实现碳中和的目标，说明欧盟内部在科学政治、经济分析、舆论动员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

欧盟将建筑节能视为实现减排目标的优先发展领域，超低能耗建筑在欧盟普及率很高。在汽车电动化方面也做了大量探索，尤其是在绿色新政公布后，欧盟的电动车需求出现大幅增长。欧盟在实施高比例可再生能源发电方面走得比较快，据欧盟数据统计局网站更新的2020年度《欧盟可再生能源统计数据》显示，在2004年至2019年期间，欧盟可再生能源所占份额增加了一倍以上。

除此之外，核电也在欧盟许多国家的电力结构中占据很高的比重。核电在北欧一些国家、法国等国的低碳转型过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由于欧盟各国对低碳能源的界定不同，对应的，在低碳转型方面采取的政策和措施也有所不同。意大利、瑞士等受德国影响，纷纷走上去核电之路，甚至弃用已有的核电。

相比之下，中国具有明显的体制优势。遵循社会主义制度，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充分发挥党的领导力量，就能“集中力量办大事”。此外，中国在信息数据化，例如5G网络的发展，和基础设施建设，例如分布式能源为主的电力系统的发展等领域都优于欧盟。中国应当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认识到低碳技术是高新技术，并在新的技术高潮中获得先机，跑赢市场和技术的竞赛。

我不认为中国可以全盘地学习西方，比如欧盟为支持严重依赖煤炭的成员国关闭化石燃料和其他排放密集产业设立的转型基金，对于中国而言，这种方法只能作为辅助手段，不能成为主流。

但欧盟的技术方案，复杂情况下统一思想的做法值得中国学习。因为中国本身的资源条件、经济结构、人口情况等非常复杂，地区间的发展速度和发展程度参差不齐。因此，若要在全国上下统一认识，共同努力，继而达成碳中和的目标，绝非一件易事。我们需要在这些方面做足功课，包括动员群众、科学性普及、技术方案准备、立法等方面。遵循五大发展理念中的“开放”原则，全方面的吸收先进经验和做法。完善分析、决策的过程，提升决策科学化水平，增强领导力。既尊重中国国情，走符合中国自身发展的道路，也参照其他国家，吸取有价值的经验和教训。

Q：您认为当下中国的碳中和热达到了“跃进”的程度了吗？
A：2020年9月22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宣布“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目标之后，碳达峰、碳中和已经变成统领性目标。国家成立了“双碳目标”工作小组，由中央政治局常委一级的领导主抓工作，可见中央的重视程度。各个部门相继出台一系列方案，国家和地方的十四五规划也面临巨大的变化。国家未来的发展，不再是过去发展模式的延续，而是要转型向新的发展路径。

我认为，碳中和这项任务，中央的决心很大，地方也很重视。但实际上，没有真正“跃”起来，更多的人在畏难，在“泼凉水”。放眼全国，除了上海、深圳提出了2025年的达峰目标，其他省份没有自信能够做到。各界还需要下决心，不管做好还是做坏，要先做起来，不能坐而论道。低碳说得再好也会有人不服气，要真正干出来。现在的情形不同于之前地方低碳试点，不是空喊口号，干成干不成无所谓，国家已经明确提出了碳达峰和碳中和的目标要求，地方喊出哪年达峰就要做到。

Q：那您觉得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实现该如何破局？

A：一句话，看准的事就要做，比如大力发展电动车；明确不做的事情就要放，比如煤。我看可以从以下几点破局。

第一，电动车的优势显而易见，即使在目前的电力结构下，电动车的能耗也比燃油车低，没有噪音污染，而且其作为储能设备的应用广阔。未来电力系统实现了零碳化，电动汽车也随即实现零碳化。目前对电动车的技术判断已经很准确，市场也已经成熟，应该大干起来。

第二，要提高可再生能源发电比例，12亿千瓦的年装机容量是最低目标。近年来，我国可再生能源开发利用规模迅速扩大，水电、风电、光伏发电累计装机容量均居世界首位。目前我国可再生能源发电主要面临两个问题：一是电力不足，限电问题严重。二是，可再生能源“消化不良”问题。我认为，可再生能源发电要先把量做起来，再去解决平衡、储能的问题。如果考虑有多少煤电才能养活多少可再生能源，那不是实现能源转型，而是煤炭和可再生能源同比例发展。未来一定全部是非化石能源发电，因此电力系统的低碳化要加速。

第三，要推广超低能耗建筑建设。目前，我国每年新建房屋至少二三十亿平方米，但这些新建筑绝大多数都不是超低能耗建筑。要尽快推动超低能耗建筑在全国范围的普及，以使每年新增房屋的能耗大幅下降。特别超低能耗建筑的推广能够基本消除北方冬天现有的集中供暖的方式，使建筑采暖摆脱对传统化石能源的依赖，从而降低建筑物的采暖能耗。

第四，要加强对低碳转型先进性的宣传。低碳发展应当和国家发展战略和目标挂钩，充分认识低碳转型后形成的能源体系的先进性和优越性。和以化石能源为主的能源结构相比，可再生能源主导的能源体系，是可以提升能源安全和能源效率的。新型能源化以一次电力为主，电气化率比以前提高，更清洁。因此，全国各界需要强化认识，低碳发展不是牺牲发展，而是发展的更好状态。要想实现这个更优状态，中间需要做很多工作，克难的过程就是国家发展的过程。

第五，煤炭是典型，中央很重视煤炭问题的解决，各地也在实践。其中，有两个问题需要厘清：第一，中央精神要求坚决遏制高耗能、高排放项目盲目发展。目前地方大约有70-80%的项目被砍掉，这是纠偏不是矫枉过正，因为实际上有相当多的高能耗高排放项目本身不具有市场前景，但有些地方不能从我国追求绿色转型和高质量发展的全局出发，认为“两高”项目还能在市场中占一部分份额。第二，地方的懒政问题。对于预计上马的新项目，有些地方的处理方式是“一刀切”，要砍掉就把项目全部拿下来，这也违背了中央的精神，造成了很多社会不满。

钢铁、铝、水泥等高耗能的出口也给中国带来一系列环境问题，这样低价打工的事，我们不应该做。中国的发展离不开这些传统行业，但如果仍像从前，纯粹依赖这些行业，就是“原地踏步”。我们要真正把碳中和当成目标，把低碳发展看作是我们想要的未来，那么很多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
来源：绿色低碳发展智库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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