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阴影下的美国环保局

碳道小编  · 2018-08-21 10:08 · 阅读量 · 1613

摘要:EPA的领导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在意科学家的工作,除非他们的工作会阻碍特朗普政府更改或取消对工业施加的规定。

原文以Science under siege: behind the scenes at Trump’s troubled environment agency为标题

发布在2018年7月12日的《自然》新闻特写上

原文作者:Jeff Tollefson

不确定感、敌意和不受重视已经成了美国环保局科学家每日生活的一部分。

特朗普出任美国总统的第一天,一丝阴郁的气氛弥漫在美国环保局(EPA)位于北卡罗来纳州的主研究园上空。前来上班的科学家看到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和EPA前任局长吉娜·麦卡锡(Gina McCarthy)的肖像被人从墙上取下来。


科学家的焦虑是可以理解的:特朗普在竞选中曾多次威胁要撤销EPA,并为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入主白宫前几周,特朗普提名斯科特·普鲁伊特(Scott Pruitt)担任EPA局长一职,普鲁伊特在其职业生涯中曾多次起诉,阻止多项EPA法规的出台。

Dan Costa是一名在美国环保局工作了32年的科学家。

来源:Kayana Szymczak

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手按《圣经》宣誓就职,许多EPA的科学家都低下了头,谁也不知道谁会被先解雇。因为担心新政府为了“和谐”批评声而监控他们的通讯记录,科学家互相提醒对方仔细检查邮件。


Dan Costa倒没有这么紧张。他在EPA工作了近32年,见证了EPA挺过一次次的政治风暴,他也没有为普鲁伊特和特朗普的上任而失眠过。特朗普宣誓就职的当天,Costa在电脑上看完就职演说就直接去上班了。


Costa当时是EPA的空气、气候和能源研究项目的负责人,他说:“当时人们很害怕,有不好的预感,但我相信我们能渡过这个难关。”


在接下来的一年半里,特朗普政府对EPA施加的影响让Costa越来越担心。自从新政府掌权以来,EPA成了所有科学部门中遭受抨击最多的。特朗普试图将EPA经费削减近三分之一,普鲁伊特团队也试图削弱科学在环境政策制定中的作用。普鲁伊特禁止顶尖科研人员加入EPA顾问委员会,把他们换成了对工业友好的科学家。这些做法无疑加大了企业对于化学品和污染物法规的影响力。


这对EPA的1000多名科学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为了找到答案,《自然》在过去一年半中对几十位EPA的前职工和现任职工进行了采访。


从采访中看,EPA许多研究人员的日常工作几乎没有变化。为了为卫生和环境法规的制定提供更详实的科学基础,他们仍旧在开展各种调查研究工作,从生态学到毒理学,从水文学到空气质量。


真正影响研究人员士气的是各方面工作永无止境的不确定性;是来自现任政府的露骨敌意;是媒体对经费削减、裁员和削弱卫生及环境法规的大肆报道;更是媒体大力抨击普鲁伊特挥霍政府经费、利用权力为妻子谋取高薪工作等不断发酵的丑闻。据悉,普鲁伊特对所有指控概不承认,但已于7月5日辞职。


其中,最让众多EPA科学家烦恼的还是特朗普政府采取史无前例的系统性措施,破坏EPA运用科学研究的方式。EPA科学家表示,他们本人以及他们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都被EPA高层领导忽视了。虽然普鲁伊特已经辞职,但是很少有人指望特朗普新任命的局长会改变政府包管一切的策略。


据悉,前煤炭业说客安德鲁·韦乐(Andrew Wheeler)将接任局长一职。特朗普在推特上宣布普鲁伊特辞职后,称韦乐将“继续推动我们有关于EPA的伟大而持久的工作”。


许多研究人员表示,削弱污染物和潜在危险化学品相关的法规,可能会破坏迄今已取得的科学进展,每年使成千上万人的生命遭受威胁


这场混乱已经影响到了每一个人。大多数人并没有吱声,默默期待科学会最终获得胜利;一些人开始注意用词,避免使用 “气候”或“全球变暖”等词,以免引起注意;还有一些人决定延迟退休帮助EPA渡过难关;还有一些人选择了退出


美国环境责任公仆(PEER)组织与许多政府举报者有直接合作,PEER科学政策负责人Kyla Bennett表示:“很多人都非常害怕,愤怒和焦虑的情绪也很多,许多员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完全不同于我们过去所经历的。”


Costa目睹形势不断恶化。虽然他仍在坚持完成自己的工作,但他感到越来越灰心,对这一切也看得越来越淡。终于,他意识到是时候离开了。在提及特朗普政府时,他表示,“他们肆无忌惮,完全不受处罚和问责。这太令人遗憾、太可怕了。


执政100天

特朗普上任之初,Costa凭借在EPA的多年工作经验而得以安然度过。Costa是一名科班出生的毒理学家,从1985年里根总统时代就加入了EPA,负责研究污染物的生理影响。


在他加入EPA不久前,安妮·戈萨奇(Anne Gorsuch)刚成为新局长,戈萨奇和普鲁伊特颇像,也是一名坚定的保守主义者。从1981年到1983年,戈萨奇竭尽所能削减环保经费,削弱环保措施。尽管如此,Costa仍见证了EPA拨乱反正、重回正轨。


对此,Costa曾在2017年3月的采访中表示,过去的这一幕时刻提醒着人们,EPA不是任何个人可以撼动的。由于先前Costa未获批准面对媒体,《自然》只能采取非正式的采访,不过Costa之后同意正式发布整段采访。


那时,媒体中充斥着加强审查和削减预算的声音。Costa说可能大多数报道属实,但有些报道慢慢变得夸张离谱。提到审查时,他说:“人们并没有看到什么备忘录,一切只是传闻。如果准确信息缺位的话,人们就可能自己编造故事。”很多青年科学家来向他征求意见,询问是否要另谋出路,他的回复倒也简单——不用慌


特朗普政府的意图很快就显露出来。 2017年3月16日,美国政府公布的一项提案拟将EPA的82亿美元预算削减31%,并进一步从EPA的15000个岗位中裁掉3200个岗位。


在这份预算提案中,受到最大重创的是Costa和另外1100多名科学家所在的研发部(ORD)研发部是EPA的主要科研部门,曾为美国的现代环境法的制定奠定了技术基础。特朗普政府此次拟将研发部经费减半,从4.83亿美元降至2.5亿美元。这一举措让研发部的科学家惊愕不已。

2017年3月,示威者游行反对美国政府的EPA裁员计划。

来源:John Grass/路透社

来自罗德岛州的EPA生物学家、工会代表Lesley Mills告诉我们:“EPA从上到下的管理层都在试图宽慰员工,但人们还是非常担忧。这些人曾为了公共服务而奉献,现在却感觉被当成了敌人。”


Lesley和其他人猜到了这份削减提案可能不会被通过。在美国,国会有权控制预算,并经常推翻总统的预算请求。同时,包括很多重要的共和党人在内的国会议员也罕见地对特朗普的首份提案持怀疑态度。最终,由共和党控制的国会决定不理会特朗普政府的经费削减提案,并于4月30日通过了一项较为温和的削减政策——将EPA在2017财年剩余时间内的预算削减1%。


虽然很多科学家把这则消息看作是一场胜利,但Costa的想法已经发生了变化。4月,Costa前往罗利参加首次科学大游行(March for Science),两名和他一同前往的EPA科学家在面对新闻记者的镜头时都用手遮住了脸。他们告诉Costa,他们不想面对EPA政治领导的质问。


Costa 发现自己开始鼓励一名很有潜力的年轻博后申请别处的工作,因为他不认为EPA的岗位会在今后几年开放。他听说有的管理者会让青年科学家把“气候”一词从文件标题中去掉。Costa在2017年5月曾表示,“这在EPA上下产生了一种连锁反应。”


不过,Costa自己也做出了调整,他选择默默推动手头的空气、气候和能源研究项目,以发展新的学科分支,保护自己的团队,同时避免EPA高层领导的注意。当他参加会议或起草报告时,他更多地谈及公共卫生和山火烟雾,而不仅仅是项目过去所关注的工业空气污染物。


Costa认为这种科学关注点的刻意转变是一种积极变化,有助于在不影响研究初衷的条件下制定出实用的项目计划;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因为气候变化、空气质量和公共卫生本身就是互相关联的。


面对EPA政治领导施加的限制,Costa说:“我不能坐视不管。我要抢先在他们前面,伺机而动,而他们根本就毫无头绪。”


分裂加剧:2017年夏

普鲁伊特自始至终都在倾力废除奥巴马任期内出台的环境法规,包括普鲁伊特担任俄克拉荷马州总检察长时就反对过的环境政策。3月28日,特朗普批准普鲁伊特废除对发电厂施行的温室气体排放控制政策。次日,普鲁伊特罔顾EPA科学家的反对,拒绝禁用一种名为“毒死蜱”(chlorpyrifos)的杀虫剂,EPA科学家此前曾确定毒死蜱会对儿童大脑发育产生不良影响。


让科学家感到焦虑的并不是特朗普和普鲁伊特采取了与奥巴马政府截然相反的政策方向,对此,政府机构的科学家可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真正令他们感到不安的是,他们意识到在奥巴马政府治理下,纵使政治分歧各异,但至少对科学家保留一份尊重


这一切都在特朗普时代成了泡影。普鲁伊特和他任命的高级政治任命官员——常被叫做“政客”——几乎从不咨询职业科学家的意见。这经常让科学家感到不可理喻,部分是因为完全不参考EPA专家的意见到头来只会损害普鲁伊特自己的政绩。普鲁伊特绕过EPA科学家、忽略他们的研究结果,只会让EPA在许多州和环保组织提起的法律诉讼中处于劣势。


一位高级科学家对此表示:“政客基本从来不和职业科学家沟通。”这位科学家和许多EPA现任员工都参与了此次采访,但要求匿名,因为他们并未获准接受媒体采访。他还表示,“政客总是自说自话,最多知会我们一声。


另一位资深员工在2017年年中的采访中表示,“职业科学家为了适应新现实,只能寻找和领导的共同点。在这种特别的互动中,双方都小心翼翼地绕开气候变化。气候变化就像伏地魔,是个不能说出口的名字。


一位中层科学家说:“有一段时间,办公室里的人和往常一样,保持着正常的工作节奏。”突然之间,一场丑闻来袭,“之后的一两天,你完全一头雾水。”


尽管科学家仍奋斗在自己的岗位上,但是很多人感到自己的努力对EPA高层来说毫无意义。在研发部,与EPA高层领导的交流总是要通过中间人理查德·亚玛达(Richard Yamada)来完成。亚玛达是研发部的副助理主任,很愿意向上传达意见,但多位科学家表示,亚玛达在技术或科学问题上常常摇摆不定。


亚玛达有一次在视频会议中问了些非常奇怪的问题,让与会的研究人员都面面相觑。“我们在对所有问题都没有概念的情况下就去参加吹风会了。”(EPA未批准亚玛达接受我们的采访;尽管《自然》提出多次请求,但EPA也未就本文中的一些指控进行回复。)

2018年4月26日,前EPA局长普鲁伊特在听证会上就其在任时的开支和其它问题接受众议院的质询。

来源:Andrew Harrer/Bloomberg via Getty

科学家和EPA领导层之间的分裂全面爆发于2017年7月末,当时有新闻爆出普鲁伊特团队正在传布一张气候怀疑论者名单。许多人认为EPA正在寻找气候怀疑论者参加关于气候科学是否正确的讨论,或是在为科学顾问岗位物色人选。


事发时,EPA正在开展关于政府最新气候科学评估的技术评审工作 ,普鲁伊特四个月前刚对科学界在气候变化方面达成的共识提出过质疑,此次事件不免让EPA内部和外部人士担心普鲁伊特和他任命的政治官员是否会在评估中动手脚。


普鲁伊特团队最后决定让科学评估继续进行。Costa和其他科学家对EPA的此项决定表示赞赏。“如果他们想的话,他们完全有权放慢进度或中止此次评估。虽然之前各方说法各异,总算还是进入了正常的流程。”


对于Costa来说,EPA的领导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在意科学家的工作,除非他们的工作会阻碍特朗普政府更改或取消对工业施加的规定。但从目前来看,特朗普政府才刚刚开始。


紧张升级:2017年秋

10月31日万圣夜,普鲁伊特向美国科学界投放了一颗“炸弹”。他宣布享受EPA资助的科学家禁止加入EPA的科学顾问委员会(SAB)或其它聚焦空气质量法规的独立委员会。这类委员会专门负责为EPA法规所依据的科学研究做同行评议。普鲁伊特的这一决定把一些美国顶尖的环境学家彻底排除在评审流程之外。


普鲁伊特辩解的理由可谓冠冕堂皇:EPA提供研究经费可能会使科学家的决策产生偏见,并影响他们向EPA提供的建议。让科学家费解的是,EPA的政策何以与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等其它科学机构如此大相径庭;而那些受到工业界资助的研究人员却没有收到这种禁令。让人吃惊的还不止这些,普鲁伊特还要求限制委员会成员的任期,这或许将迫使更多的科学家离开委员会,好让普鲁伊特更快寻找替代人选。


最终,在科学顾问委员会的44名成员中,有18名是普鲁伊特任命的。已于2月份退休的EPA委员会活动负责人克里斯托夫·扎巴(Christopher Zarba)表示,及至九月底,三分之二的委员会成员都将由特朗普团队任命。许多人担忧委员会将越来越向化学品、能源和制造领域的利益集团靠拢。


普鲁伊特任命迈克尔·亨尼科特(Michael Honeycutt)为SAB主席。亨尼科特是德克萨斯州环境质量委员会的一名毒理学家,他一直反对收紧空气质量标准。(亨尼科特告诉《自然》,他希望人们能以他委员会主席的工作来评价他。)


普鲁伊特还任命了托尼·考克斯(Tony Cox)为净化空气科学顾问委员会(CASAC)主席,考克斯是一位对工业友好的咨询师,曾反对进行空气污染和人类死亡率之间相关性的科学研究。依照法规,CASAC必须在EPA更新其核心的空气质量标准前负责评审工作。


在普鲁伊特宣布这一系列任命时,Costa对这场“围攻”科学的行动已经日渐厌倦,但他依然相信通过重新规划自己的项目研究方向,能够改善一下现状。Costa一直以来努力游说增加山火研究,因为他认为美国境内的大部分颗粒污染物都源于山火。而EPA过去几十年都把资源用在研究工业空气污染上。

EPA局长普鲁伊特于7月5日宣布辞职。

来源:Bryan R. Smith/AFP/Getty

在特朗普和普鲁伊特掌权时期,Costa认为理应将研究方向转向山火,履行新的使命。12月初,空气质量研究项目的主要客户——空气质量监管部非正式地批准了Costa的新研究项目。取得这场小型胜利后,当时已经69岁的Costa决定离开EPA。


他说:“我不想成为落难而逃的人。”但Costa有五个孩子、五个孙子、一台新的驾驶割草机和满腔为科学行动主义的奉献精神,Costa相信EPA之外的工作内容也够他忙的了。“我只是觉得目前这种形势无法让我发挥应有的作用。”


1月5日,也就是特朗普庆祝入主白宫一周年的前两周,Costa最后一次回到EPA。他的同事已经为他举行了欢送会,并送上了一出披头士主题的音乐短剧。在最后一天快结束的时候,Costa把剩下的盒子打包好,归还了停车证,回家。


普鲁伊特辞职:2018年春

在随后的几个月中,对普鲁伊特违反职业道德的指控愈演愈烈。铺天盖地的调查、国会听证和各方揣测都在看深陷困境的EPA局长如何保住变幻无常的白宫主人的“恩宠”。最终,普鲁伊特继续任职六个月,给了他向科学家再扔一次“炸弹”的机会。


4月24日,普鲁伊特宣布了一项提案,规定除非研究的数据和方法可以公开获取,否则不得将研究作为制定法规的依据。他以透明度为名提出此策,未想到马上就受到科学家和专家的回击。


科学家和专家指出隐私权限才是问题所在,为了保护患者隐私,公布流行病学的研究数据往往受到限制。而普鲁伊特的提案会一笔勾销EPA用来为空气质量法提供科学依据的核心流行病学研究。这在他们看来不过是阻止 EPA制定有意义的卫生及环境法规的另一种手段。


4月,数位前EPA官员在一份分析报告中指出,如果普鲁伊特的政策在二十年前就落实的话,那些每年可以预防5万人死于空气污染的政策,可能早就被废除了。


当上述消息爆出来时,Costa非常愤怒,已经退休的他马上联系了《自然》。Costa在给我们的短信中写道,“看着吧,这就是个IED(简易爆炸装置),专门用来摧毁EPA,让EPA无法完成它的使命。普鲁伊特就是个狡猾的混蛋。” 


在规定出台的第二天,位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中心的ORD总部入口处出现了普鲁伊特签署新规的海报,以及扬言科学透明化的巨幅公告。对于许多科学家来说,这是又一次侮辱。


EPA的一位高级科学家说:“海报是这个意思,‘被我惹怒了吧,但你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就是要让人人都知道新官上任了。’”


Costa说他自己并没有任何值得后悔的事。眼下,他正在罗德岛附近享受夏日阳光,这是他年轻时候待过的地方。不过,他显然并没有说放下就放下,可能是因为他无法预知这场戏将如何落幕。“似乎还看不到隧道尽头的光亮”,这是他五月末时说的话。


当普鲁伊特宣布的辞职消息传来时, Costa正在车库里磨蹭时间。他的夫人立刻跑出房子告诉他这个消息,他的手机不断闪着朋友、家人、前同事发来的短信。尽管不能说完全出乎意料,但Costa总算松了一口气。即将上任的韦乐曾在九十年代初期在EPA工作过四年,虽然Costa知道他是特朗普的人,但Costa希望韦乐不会过早就一并否决科学和科学家的作用。 


在与前EPA员工进行了几番对话后,Costa似乎又受到鼓舞,他们将努力保持星星之火不灭,直待政治的东风将特朗普之流吹下历史的舞台。Costa表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像蝗虫过境。蝗虫来了,吃光了庄稼,然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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